不多一会儿,看到帐外一抹昏黄的灯光,由远而近,便有一只灯笼直伸到帐棚口,乃是一位伍卒引着一个穿红色长衣的人走过来了。那人的衣服,显然和当时尺寸的袖口长衣相处,那袖口绷得像笔管般细,衣襟也很窄小,长长地拖到脚背,周身像红橘子一样。他还不曾开口,朱子清就站了起来,向他瞪着眼道:“你这种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,跑到我面前干什么,我就看不惯你这种样子。”伍卒就答道:“你不要胡说,这是我们的先生。我们的先生肯到这里来,那就是你的救星到了。先生向来是不肯多事的。他到这里来,就二十四分看得起你了。”朱子清还是那一股子脾气,他站不起来,伸出腿来,就向那先生踢了过去。那人冷不防地已是被他踢了一踢,只得赶快地倒退了两步。伍卒们喝道:“这个人太不识好歹,非打他一顿不可!”那先生摇着手道:“他既是这样蛮横,什么话也不用说了。你们把他带到马棚子里去,臭他一晚,到了明日,却再做计较。”只说了这句,那个打灯笼的,又引着先生走了。朱子清淡笑道:“这畜牲还有三分天良,让我一骂,他就走了。”那些在草堆里的人就哼着道:“朱子老,我们知道,你是这里汪大人的泰山大人,你想一个法子,救一救我们吧。我们看这情形,今天审问过了就要开刀的,只为你老先生来了,才把我们放下,到了明天,我们还是死呀。”朱子清道:“按着你们的意思,打算怎么样呢?”那人道:“我们的意思,愿意投降。”朱子清骂道:“胡说,有道是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,我们可以死,我们不能降贼。你们既有降贼的意思,还向我求救干什么,难道要我也投降长毛吗?”那几个人道:“我们并不想投降长毛,但是除了投降长毛,那还有别的什么好法子?”子清道:“怎么没有法子,我们还有一条大路,可以尽忠呢。古人道得好,死有重于泰山,死有轻于鸿毛,我们干干净净地死,那是重于泰山的死,再好不过,怕什么?”他说到这里,嗓音是非常的硬朗。那几个人似乎觉得无法再说,也就不作声了。子清一个人自言自语地道:“人心已去,大局是真的不能挽救了吗?这也是天亡我朝了。”他骂了一阵子,又叹息了一阵子,始终也没有什么人去理会。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倦意了,迷糊着两眼,打算睡去。这就有一阵杂沓之声,拥到了帐棚前面,好几个人喝着道:“朱子清,你不用骂了,我们送你到一个好地方去。”只这一句话,在帐棚口上又出了三盏大小灯笼,随着就是几个如狼似虎的伍卒抢进了帐棚,不问好歹,先在地上把子清拖起。随后陆续有人进帐棚,两个拖一个,把帐棚里的俘虏,全拖了出来。子清这才看清楚了,原来连自己共有六个人,便道:“各位。你们不必害怕,要死我们也死在一处。”望着伍卒道:“你们在哪里开刀?”伍卒拖着他道:“不必多说了,总有个地方安顿你们。”说时,开了步子狂走。黑暗之中,虽是不辨方向,可是所经过的地方,并没有一顶帐棚,也知道去中营很远。眼看前面一带营垒挡着了去路,这就在路旁发现了马弹蹄脚声打嚏喷声,这是到了他们所谓的马棚里了。其实这里没有棚,只是在黑巍巍的一丛矮树林子里系了若干匹马。这些伍卒就把他们推在露天下,离树不远的空地上坐着。不管他们冷不冷,也不管他们好坐不好坐,只是把他们一律硬按下去。大家坐下了,子清四周看看,星光在黑影圈的营垒上,晚风拂过脸,身上冷冰冰的。心里却有些不明白,以为他们或者嫌自己话多,吵乱了营里的秩序。所以引到这空旷的地方来。再说天气还很凉,他们也许故意把人送到风里来受罪。这也未免好笑,一个人连死全不怕,还怕什么风露之苦吗?他如此想着,也不多说话,支起两脚,把铐住了的两只手架在膝盖上,将头枕在手臂上假睡。另外五个人,倒又不如以前沉寂,唧唧哝哝地说着话。身上碰着铁链子响,这里因为是空场,看守的伍卒,增加到四个。但是他们并不怎么严看着,各人也放下了手上的兵器,就四散在地上坐着。听他们闲谈的口音,也全是本乡人。先是说天气凉,白天打仗,晚上又要守夜,人的精神有限,实在受不了。有的人说,天下变得这个样子,真是想不到的事情。这样一来,一步登天的人,自然是不少。可是弄得家破人亡、万事全空的,十个恐怕要占九个。后来就说到替人打江山,毫无道理。朱子清听了,这就忍不住插言了,因道:“你们既知道跟了长毛在一处没有出头的日子,为什么不早早地跳出火坑来?”只这一句问着,那四个伍卒,好久没有答复。其中有一个人,好像是十分忍不住似的,叹了一口长气。其余三个人让这一声长叹引起了心腹之事,大家也随着叹了起来。子清道:“哦!你们心里也明白过来了,这就是孟子所说,夜气犹存呀。你们的心思,既然是如此,我想凡是让长毛裹胁来的人,都有你们这一番心思的,人心不死,事就好办。只要你们大家齐心,马上可以反正过来。几个长毛头子,有什么法子管你们。那不但是你们出了头,借了这个机会,真做出一番事业来,也未可定。现在我们在天明寨里的人,大家全是这样想的。”那几个人听了这话,却是默然了一会儿,接着彼此交头接耳地挤在一处,唧唧哝哝,似乎在商量着这一件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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